彭博社估计，由于女性员工无法在工作中应对更年期症状，全球生产力每年将损失1500亿美元。（视觉中国 图）
45岁那年的某个夏天，珍西·唐恩在凌晨三点惊醒。她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意识到自己两个月没来月经了，而且腹部近期有些胀痛。她五味杂陈地想到，自己说不定要做高龄孕妇了。
即便写过大量关于健康的文章，“信息灵通、积极进行自我医疗管理”，每年1月第一周必定体检，她也没想到自己面对着更年期的挑战。在《更年期，不是忍忍就好》这本书的开篇，她记录了这件不请自来的礼物。
这是书里的第一个知识点：作者月经时间和流量的紊乱源自围绝经期。这是段鲜为人知的时期，202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三分之一受访的美国女性表示不知道它。
围绝经期是绝经的过渡期，通常从40岁左右开始，时长平均四年，可能长达八年，症状多样。但医学界长期认为，这些症状很多是想象出来的。
一旦围绝经期结束，更年期就悄然到来。更年期着实复杂，基本知识都需要专业人士厘清。
更年期从最后一次月经开始，但几乎无法判断，往往月经连续停止12个月才能确认。更年期之后就是绝经后期，雌激素稳定处于低水平。与围绝经期和更年期相关的症状多达34种，常见的是潮热、盗汗和月经不调。症状可能持续十年甚至更久，其中至少一种可能永不消失。
潮热困扰着高达80%的女性，作者不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潮热，米歇尔·奥巴马在“空军一号”里也要忍受潮热。潮热往往突然降临，或轻或重，一天可能多次出现，“像一只被油炸的鸡，每天要反复进入油锅20次”。吊诡的是，医生至今不知道潮热形成的具体原因。
必须强调，不是每个女性都会出现更年期症状。“但对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一条与青春期一样坎坷的荷尔蒙变化之路”。症状之间相互作用，潮热导致睡眠不足，后者再加剧抑郁，这一切发生在女性承担最多责任的年龄，无论在家庭还是职场。
更年期症状的确好似“逆向青春期”，像青春期那样包含着庞杂的状况——苦恼、不安全感、情绪波动，身体上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不过，“有些事情明显不同：青春期时，青少年会觉得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更年期妇女则往往觉得根本没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实情由戏谑口吻道出，终究要靠智慧来理解。
更喜欢绝经的自己
除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激素原理，唐恩有理有据地写出种种被忽视的现实。譬如，绝经期长度相当于女性生命长度的三分之一乃至半生，可以说她们的余生就处在漫长的更年期中。考虑到这一点，更年期应该受到极为认真的对待。
所以唐恩是激素治疗的支持者。她认为：“如果你的生活质量因为一些症状而降低，你就应该得到治疗。”
男性幸运地逃脱了这段令人痛苦的时间，充其量只是间接面对更年期带来的困扰。无论积累常识还是通过故事来提升同理心，这本书对男性都非常重要。
唐恩写到许多真实的生命体验。譬如她22岁认识闺蜜朱莉，30年来总是一起去大都会博物馆游览。如今到了共度更年期的关头，友情显得更为珍贵了。她的结论是：“我宁愿过五十多岁的生活也不愿意回到二十多岁。”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一位已经绝经，历经更年期磨难的沉稳、智慧的女士。
读过这些故事，我莫名想到两件事。
一件是电影《某种物质》，年龄渐长的大明星伊丽莎白遭到抛弃，通过诡异药物分身出年轻的自己。面对年轻的“自己”冉冉升起，本应遂愿的伊丽莎白却无法克制嫉妒和愤怒。伊丽莎白说不定经历过痛苦的更年期，因此怒不可遏地认为对方正不劳而获地收割果子。
《某种物质》剧照。（资料图）
另一件事情源自上野千鹤子的观察。她说孩子到青春期时懒得搭理母亲了，家庭主妇们要恢复旧日情谊或认识新朋友，进而重建自己的社交网络。
两件事都与唐恩的经验之谈有关。她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时光，爱玩爱闹，非常随性。“我做了一个又一个糟糕的选择，从吸食某种物质到跟人约会。我非常关注别人对我的看法，不停地讨好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1950年代提出：“世上没有任何力量，比一个后更年期女性所焕发出的热情更强大。”“后更年期热情”这个词蔚然成风，逐渐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了证实，绝经是回归自我的机会。唐恩将其形容为：“从购买卫生棉条到对怀孕的无尽恐惧中解放出来并随之获得的甜蜜感受”。
媒体人金伯利·帕尔默热情洋溢地讲述了自己的新状态：“我感到干劲十足、独立自主，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我可以自己站起来，终于在51岁做一点事，对未来充满期望。两年前，我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已经走到死胡同，现在我有新生活，每一件事我都很期待。每天起床又是新的一天。”
“禁忌会让人们选择沉默”
除了核心的症状——潮热、睡眠不佳、阴道干涩和抑郁——围绝经期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症状，比如脑雾和抑郁症。相对来说女性更容易患抑郁症，而围绝经期抑郁症通常表现为易怒，像唐恩所说：“任何事情都会让我大发雷霆。”
按照早在19世纪就出现的刻板印象，更年期女性总是性情大变，并衍生出针对性别和年龄的歧视。但她们需要的不是所谓心理疏导，而是专业的更年期诊疗。
唐恩在书里呈现了与丈夫汤姆的对话，她简明扼要地描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及相应的要求。“如果你能对我耐心一点，并提醒自己我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生理问题，我会非常感谢。当你看到我面露怒色或心灰意冷时，我希望你可以问问我需要什么。”鉴于汤姆如此郑重地放下了手机，这次谈话看起来非常成功。
无数议题可以证明，个体生理问题终究会延展到家庭和社会。更年期当然不例外，公众有必要关注总是被忽视的更年期。以庸俗的视角来看，这种认真将为社会带来真实的回报。
彭博社估计，由于女性员工无法在工作中应对更年期症状，全球生产力每年将损失1500亿美元。英国在2022年成立了更年期工作组，“以制定在教育、医生培训和工作场所改善更年期帮扶和服务的战略”。此前，学校的性教育与健康教育中纳入了更年期知识，女性福利组织也呼吁企业善待被更年期症状困扰的女性员工。这些努力都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其他国家也取得了类似的成果。
若干项研究证明，对更年期持更消极态度的女性有更多的更年期问题。“很多四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出现了围绝经期症状，她们感觉自己如同废物。”而2022年的一项研究还发现，在美国，黑人女性比白人女性更早进入更年期，而且更容易出现抑郁和睡眠障碍等症状。研究者指出，这些显著差异可能与更重的经济压力、生活压力和歧视对待，以及更少的身体活动相关，“根植于系统性种族主义”。
书里提到的更年期咖啡馆令人印象非常深刻。2017年，苏格兰珀斯人瑞秋·魏斯与丈夫安迪及另两位朋友在当地找到一家咖啡馆，粉刷得相当温馨，建立起一处交流更年期问题的空间。第一次活动就出乎意料的热烈，一传十，十传百，有十几个国家的人们陆续组织咖啡馆交流，甚至成了印度的全国性新闻。活动后来发展到线上，不同国家、不同性别的人们交流着私密的经验。
瑞秋的规矩定得简单：尊重隐私、不推销、欢迎所有人。她说：“我们做的只是鼓励人们进行对话。禁忌会让人们选择沉默，从而无力应对。”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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